谈博尔赫斯的小说《刀疤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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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疤》是个不那么有趣的故事。当然,每个人对有趣的理解是不同的。在此,我强调的是,它无法激活某种有趣的东西,相反,它很有可能恰恰激活起某种无趣的东西。在此,我想说明的是,无趣也并非是和有趣相对的存在。无趣也仅仅是无趣而已,而有趣却是另一回事。博尔赫斯的众多作品,可以很轻易地激发起我们有趣的神经,而《刀疤》的故事呈现了另外的面貌。

这是一个穆恩自叙的故事,这是一个叛徒谈自己背叛的经历的故事,并且是从自己脸上的刀疤作为引子来讲述的。不过这个引子所具有的导向功能,却不仅仅是穆恩在使用,可以说它首先是作为一个客观性而存在的,就像博尔赫斯经常展现他的记忆、知识、图书、轶闻、故事、经历、传统、宗教、谣言、郊区、口述等词语载体一样,刀疤是作为当地人的一个谈资中的内容而存在,存在于一个人的脸上,而此时我们对穆恩一无所知。

不过即使到故事末尾,当我们发现这个讲述者承认自己就是穆恩,进而我们发现了穆恩时,我们仍不能确定,在前边我们记住的那个刀疤的脸,是否比他的自我指认,更能说明他的身份。但是,这仅仅是一个叙述的策略。我们要注意的是,在这一次的小说技术上,就像我在谈到《死亡与指南针》时讲过的危险的小说技术一样,这一次技术的危险性由于某种穆恩本人的道德自省、道德自觉、某种历史上的道德演进,个人的道德自限,因而具有了某种个人的正当性,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站在他者的角度来讲述自身的故事,也许他在道德上可以自如一些。

当然这不是假设,而是这个故事中的人物,他自己的声明。他说,我不把自己从一开始就指出是穆恩本人,那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把故事听下去。这既是这个讲述者穆恩的说辞,也是博尔赫斯的估计,他至少会这样认为,一个叛徒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,他无法对听众保持一种道德上的平静,就是说他没有办法谈论细节,因为这些细节本身是他背叛的内容,他完全有可能在作为自己的故事讲述时无法进行下去,因而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个被他出卖的人,因而他才讲完了这个刀疤的故事。

这是一个爱尔兰起义军里的叛徒的故事,很简单,他参加了起义军,但怯懦让他出卖了战友而保全了自己。无论怎样来评价爱尔兰独立运动,但作为一项事业内部的人来说,对于事业的出卖都是不能忍受的。因而如何刻画和描述一个叛徒,对于作家来说是有考验的,这不是历史问题,也不仅仅是正义问题,而是一个准确性与否的问题,也就是说一个作家能否抓住一个叛徒的内心和他的精神历程。这要取决于你如何描叙他的表现,并使他的人生被他自己的行为和语言去支持。

然而,除了使用他者的角度来讲述自己,穆恩没有别的办法来倾诉,这是耻辱的。但同时,博尔赫斯在开头,冷静地写到,这个人仍显得威严,这个很有力量的提前的对状况的交待,使得刀疤,这个耻辱的印记,仍具有威严。我想这不仅仅是作者的视角,这几乎是反过来的补充,是在起点,就为这个人物作一个补充,或者说限定。叛徒在被自我审判之前,其实他很有可能会站在他本人之外,站在他事业的外面,看见他自身。与其说他估算了自己的怯懦,不如说,他本身就是个乌托邦,他对革命的消沉,也许首要的并不来自于忠诚的欠缺,而是自我的迷失,就像他能那么自如地以那个被他出卖的战友的身份来讲故事那样。(文/陈家桥 来源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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